救项楠之前其实我很想把他摇醒，问他为什么躲在窗户后面不吱声，还中了招。鉴于他流血如此厉害，再摇可能造成鲜血横流、血花四溅的尴尬场景，我便忍住了冲动，袖手站在一边。
金灿急得不行，又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又要找绷带来包扎，最后还是项楠自己坐了起来，说你把那件白衬衫拿过来，我先止个血。他是够冷静的，简直视死如归，或者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死，疼痛也暂时忍一忍。
金灿的醉意全部消失了，说：“对不起，都是我笨手笨脚。”
她哪里笨手笨脚，简直灵活之极，但凡有一点偏差也不会砸得如此重。
项楠说：“其实我一直在等你，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，只是不知道在哪个时间哪个地点。现在来了也好，我不用预防更恐怖的场景。”
后面跟着一声隐秘的低叹，大概感慨自己命苦。
金灿大声问：“你知道我来找你为什么还不开窗，你知道趴在树上多难受吗？你知道我多久没爬树了吗？你！”
她生气了，和我一模一样的生气原因，女生之间总是存在某些共同点。
项楠捂着自己流血的头部，艰难解释：“现在已经这么晚了，我们怎么能用这种方式见面。”
“那用什么方式，我去敲你家门吗？”
“当然不是，那会惊动所有人的。”
“惊动了又怎么样，我不在乎。”
“你是女孩子！”
项楠激动的扔了止血衬衫，上面有一大片红色印记，可恨的是他依然没有表达出想要的意思，神情激动，呼吸急促，金灿则保持茫然。
项楠拉着金灿来到窗户后面，白亮的月光照出一小片半圆，他让她站在光亮中间。
“你看，你现在还是以前的自己吗？我们，我们都长大了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了。”
奇怪的逻辑，更奇怪的是金灿听懂了。她点头，往后靠着窗台，恨恨的说：“你不稀罕我这个朋友了，很好，那你就去找那个新朋友吧。”
她不管不顾的要往下跳，尽管不可能再从窗户到达树枝。项楠忙扑上去抓，女孩已经完成纵身一跃。这注定是个悲伤的夜晚，有人牺牲，有人破碎，有人后悔。
我带金灿离开，往回看时，项楠依然趴在窗户上，瞪着远去的人。而金灿低着头，像一只濒死的鸟。到了家她找来剪刀，要把头发剪了，说她讨厌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。
“就算剪掉一样是粉色头发，你为什么要跟它过不去。”我说，心情也变得糟糕。
“但是粉色的面积变小了不是吗。”她泪眼朦胧，慌乱的心情无处发泄，四处翻找剪刀。如果是这样早在理发店就可以剪成短发，然而谁都无法预料自己的选择会被别人讨厌，也无法预料喜欢的人有一天对自己说我们不可以继续。
金灿的长发变成了小男孩般的短头，是她自己对着镜子剪的。开始很任性，只是咔嚓咔嚓落刀，后来意识到这样下去的结果是惨不忍睹，有意修饰了一下，结果还是惨不忍睹。参差不齐的短发胡乱覆在脑袋上，像遭到了动物的啃食。红彤彤的眼睛与发色相互映衬，这副样子当然不能够低调，只能比以前更高调，更叛逆。项楠甚至不愿意与她相见，遇到了只是躲避。她也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，每天打游戏到很晚，白天红着眼睛上课，困了趴倒在座位上睡觉。
我想知道其中原因，为什么我遇到的每一对恋情都这样揪心，为什么这么多的困难横亘着，是我带来的吗？
他出现在楼顶，好像专门来解答这个问题。
我望着前面，努力忽视这个让人无法平静的存在。几天前他就应该走了的，已经遭到那样的对待，再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。
“你有心事吗？”他语气云淡风轻，好像在欣赏楼顶美妙的景色，“不妨说出来，我帮你解答解答。”
我望向他，好像几天前我就是在这里让他走开，别再出现，难怪他会出现，他一直没去别的地方吧。
“我好像一直让别人不快乐。”我说，“之前的云辉是这样，现在的金灿也是这样。我什么都没帮到他们。”
这个问题困惑在心里，终于说了出来。
他惊诧的望着我，“你怎么会这么认为，在我看来，仅仅想要帮助别人就已经是难得的想法。”
“我不只是为了帮助别人。”
“还为了什么？”
“为了……”我看到他专注的神情，那种一门心思听的样子，忽然感到烦躁，因为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句，不能确保他能理解。
“为了找到答案。”最后生硬的说。
他弯了弯唇角，温柔的脸庞如同文艺复兴油画，说：“你想要的答案也许没那么重要，就像金灿半夜去找项楠，结果依然使自己不开心。”
“这不一样。”我摇着头，自以为比金灿所做的有意义，自己所经历的与别人完全是两码事。
她为什么要去找项楠，他们完全可以在一起，就算不是现在，以后也会在一起。这种觉悟只有经历了生死和时间的人懂，这种看透也只有局外人拥有。她现在的痛苦，很快会发现来源于内心，我所难过的也许只是无法让她明白。
“我想要的答案，包括所有人在内，包括阿樱，包括你，如果没有这个答案我不知道怎么去找她，也不知道怎么找到她。”
我背对着他，望着楼下大片走出教室的学生，希望看到金灿。可惜她的发色再怎么粉，混在人群中也无法一眼认出。
他说：“我能帮你找到阿樱，你却从未问过我。”
我继续寻找金灿。
他说：“你一次又一次帮助陌生人，无非想从他们身上得到答案，可你从未期望过我。”
我的眼睛在无数个人中间看花了，好像世界在面前旋转。如果可以，我一定要告诉他，我从不轻易相信别人，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别人了。没有生命，没有感情，他认为的那个人甚至可能都不是我。到时候怎么交代，一句对不起，认错了吗？
我在他面前倒下，像一面落下的旗。
他抱着我，痛惜的皱起了眉，“你对自己做了什么？”
冷酷的语气，一点不像他。
我捂住自己的脸，“没什么，只是在外面待的太久了，大概我的灵气要耗尽了吧。”
耗尽意味着烟消云散，包括这具身体，什么都不剩。
“我送你回去。”他马上说。
我摇头，“找到阿樱之前，我不会回去。而且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。”
我看到他的反对，十分强烈的表现在眼神里。他这么紧张，仿佛害怕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“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。”
他打横抱起我，在我反对之前，飞离了楼顶。这是一趟漫长的旅程，周围持久安静，缩在他的怀抱里无法感知周围世界，意识混沌神经微弱，外面仿佛笼罩着灰灰蓝蓝的天空，有什么在流逝，也许是我的记忆，也许是我。
还能再醒过来吗？我想，如果醒不过来就这样在他的怀中消失也不错。那样我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许他都不知道，也没有谁会知道。我为自己预想过无数个结局，却从没有想过这样美丽的结局。
“薰紫，薰紫。”他在叫我，“你别走，别留下我一个人。”
他声音变了，变得喑哑难听，真不像是他。
“不要害怕。”我说，“我早已不属于这个世间，该流的眼泪都流尽了，该有的不舍也放下了，你这样，很不值得。”
“为你我从不问值不值得。”
他的唇来到我的脸上，缓慢移动，轻轻触碰。真好，这样的吻真好，生而为人，不枉这一回。对我来说可能是一回又一回，希望每一世都有这样温柔的对待。
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答案，我什么都知道。你不用找，只要乖乖醒过来，我全部讲给你听。”
声音越来越远，像一只摇摆着飞走的风筝，全部消失的时候，我只能看见他发白的脸庞，逐渐暗淡下去，然后全部消失，归于寂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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